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廣志繹 明 王士性

  ●目錄

  點校說明

  重刻廣志繹序

  序

  刻廣志繹序

  王恆叔廣志繹序

  自序

  卷一  方輿崖略

  卷二  兩都

  卷三  江北四省河南 陝西 山東 山西

  卷四  江南諸省浙江 江西 湖廣 廣東

  卷五  西南諸省四川 廣西 雲南 貴州

  卷六(正文原缺)

  四夷輯考訂嗣出

  附錄

  ●點校說明

  廣志繹五卷,明王士性撰。王士性,字恒叔,號太初,又號元白道人,浙江臨海人。萬曆五年進士。他在北京、南京、河南、四川、廣西、貴州、雲南、山東等地都作過官,而且喜歡遊歷,足跡幾遍於全國。著有五岳遊草十二卷、廣遊志二卷、廣志繹六卷。廣志繹是他晚年的一部關於地理的筆記,其自序寫於萬曆二十五年,未及出版,作者就去世了。廣志繹第六卷四夷輯,有目無書,實只五卷。此書不僅記述了各地的山川名勝、關塞險要、物產民俗,而且對當時的賦役漕運、農民起義、特別是西南少數民族的情況都保存了較豐富的史料。由於作者反對「籍耳為口、假筆於書」,注重親身見聞、實地考察,這就更提高了本書的史料價值。

  廣志繹由楊體元初刻於清順治元年,再刻於康熙丙辰十五年,流傳都很少。嘉慶二十二年,臨海宋世犖據楊刻丙辰本參酌傳抄本重梓,收入所輯臺州叢書中。目前我們見到的只有這個本子。現據此本標點,並查閱有關書籍及方志作了某些校訂。

  點校者

  ●重刻廣志繹序

  吾邑前明王恒叔太僕士性,三生慧業,一代名流,百氏暢其咀含,五嶽恣其游覽,胸羅邱壑,唾落烟雲,莫不卓卓垂今,駸駸入古,而以廣志繹一書為最。夫以太僕名門秀毓,朝籍早通,宦跡幾遍於寰中,雅尚夙超夫物表。向子平尚牽婚嫁,便起遐心;謝靈運偶現宰官,未忘結習。幽巖絕壑,支笻獨往之時;通邑大都,傾蓋高譚之會。合勝情與勝具,千山爭迓星輿;話某水與某邱,一生半經雨屐。因而擘窠作字,拂壁題詩,續招隱之吟,葺漫游之錄,固其所也。而乃蒐羅往事,詢訪時宜,燭險怪如犀燃,瞭川原如螺指,舉凡關河扼要、風氣遷移,既縷析而條分,要事賅而理舉,迥非耳食,鏡懸興廢之由,漫付談資,轡攬澄清之志,進百家而挹注,漏鄙玉卮,啟三篋而傳鈔,■〈氵叜〉同金粉,以視鏤冰剪綵、鋪張一夕之登臨,片羽零璣、掇拾五方之志乘者,相去豈可以道里計耶!書梓於康熙丙辰而流傳絕少,惟同邑洪筠軒司馬頤煊家有藏本,今筠軒遠宦粵東,乃取郭石齋秀才叶寅鈔本與余往歲鈔本互校一過,重付梓人。蟫螙未埋,豕魚難免。狎鷗之莊安在,久歎蒿萊;印鴻之爪尚存,亟登梨棗。當亦一瓣所奉為心香,九京所默為首肯者乎?時嘉慶二十又二年,歲在丁丑夏四月,文林郎陝西鳳翔府扶風縣知縣臨海宋世犖撰。

  ●序

  香山楊子解天台之組至禾,手王太僕恆叔先生廣志繹六卷示余,將命之梓。余曰,是薈萃諸家,標新領異,有所寓焉而成是書也。古今志地者多矣,博通者考沿革,游覽者志巖壑,體道者愉悅性情之間,而探經世之大略,攬形勝、審要害以為行師立國之本圖,志量不同,而有資於地一也。顧括地諸志,卷帙數百,窮年不能竟其業,而又雜採傳記,未嘗親履其境,不無彼此牴牾,以酈善長之精博,猶以震澤南從漸江入海,靈邱之為雲、為齊,西平之為汝南、為臨淮,混而一之,其他又何譏焉?太僕車轍滿天下,所未歷者七閩及殊方異域耳。所至搜考遺佚,風會、物產,一一詳覈,又父子兄弟累代卿貳,自襄裕公以來,敭歷中外,耳目濡染,已非一日,偶有綴述,自出尋常畦徑之表。是編也,在五嶽游記、廣游志之後,楗關謝客,追繹舊聞而成之。若自託於鄱陽隨筆、相臺桯史之次,而邊徼呃塞、河淮侵奪、郡邑同異、賦稅輕重、一切軍國大政悉數而不能終者,即在品隲山水、銓叙草木蟲魚之內,以待有心者之採擇,夫豈稗官說家之所能比絜耶?香山知所愛重而公諸世,亦非俗吏之用心也。是其性情術略,懸合於太僕者深矣。康熙十五年歲次丙辰中秋日,檇李曹溶題。

  ●刻廣志繹序

  昔人謂,性好讀書,清福已具。歐陽子亦曰,物必聚於所好。故好書者往往得遇奇書,微獨福也。蓋前人著之而或傳或不傳者,後人得而讀之而且傳之,自有性情感召,不偶然矣。四明楊齊莊先生博雅醇粹,藏書萬卷,一日示予一書為廣志繹,凡若干卷,曰,此赤城王恆叔先生所著未傳之書也。先生高才曠致,平生好游,有五嶽游草,有廣游志,皆宦轍所至,耳目所睹記,其書已傳,世多有之。後居南鴻臚,追繹舊聞,復為廣志繹。書成,郵寄屠赤水先生,序未竟而先生捐館矣,此書遂流落。四明楊齊莊先生得之,藏且有年,甲申秋,予攝篆奉川,屬以付梓。時南北用兵,天下雲擾,僅錄二冊,一自藏,一付王氏諸孫。丙戌兵變,竄徙草間,錄本失去,每深惋惜,忽忽不自得,雖所蓄金石、琴研、書畫、鼎彝、愛玩珍重者一時散亡,都不復念,獨念此書不置也。甲午游四明,遇同學李懷岵家藏是書,予輒喜過望,如見故人,請假錄之,無論出處必攜,反覆校閱,即寒暑晦明寢食憂喜無間也,若與恒叔先生同時商榷焉。徧質之博雅君子,如曹秋嶽夫子、沈大匡先生、沈次柔、顧寧人、項東井諸同學,咸謂是書該而核,簡而暢,奇而有本,逸而不誣。其志險易、要害、漕河、海運、天官、地理、五方風俗、九徼情形,以及草木、鳥獸、藥餌、方物、飲食、制度、早晚、燥溼、高卑、遠近,各因時地異宜,悉如指掌。使經綸天下者得其大利大害,見諸石畫,可以佐太平,即其緒論,亦足供王、謝鹿主, 【 世犖案:當合作麈字。脫一字。】 有裨風雅,不似齊諧志怪、虞初小說,百家雜俎、誕而不經、玉卮無當也。念是書當兵火之餘,得而失、失而復得,相去凡三十年於茲,而今日得壽諸剞劂以傳,不可謂非性情感召,不偶然也。夫誦詩讀書,古人謂之尚友,或亦予與恆叔先生有夙契哉!乙卯冬偶過天台,訪廣游志不可得,得五嶽游草而卒業焉,內雜志一卷,有志繹所未備者,附梓於後,以傳先生未傳之書,併以副齊莊先生付託之意云。時康熙丙辰菊月,析津楊體元題。

  ●王恆叔廣志繹序

  司馬子長曠世逸才,然必周行萬里,網羅見聞,然後著為史記;杜子美詩人冠冕,遭亂流離,三巴、吴、楚,游蹤頗濶,故曰:「不開萬卷,不行萬里,不能讀杜詩。」良然。豈非名山大川足以滌人胸懷、發人才性,而五方謠俗、方言物產、仙蹤靈蹟、怪怪奇奇,其於新耳目、廓拘蔽良有助焉。余友天台王恆叔才既高華,而宦轍幾徧天下,視子長、杜陵所到,不啻遠過之。諸名山,自五嶽外,探陟最廣,賦咏亦多,無論名山,即一巖洞之異,無勿搜也,一草木物產之奇,無勿晰也。他若堪輿所述,象胥所隸,輶軒所咨,千名百種,無不羅而致之几席之下、筆札之間,如五嶽游記、廣游志其大者。既改南鴻臚,閒曹無事,杜門却埽,追繹舊聞,復為廣志繹六卷以示予。一、方輿崖略,二、兩都,三、江北諸省,四、江南,五、西南,六、四夷輯。噫!備矣。恆叔自言,他人所述,每每藉耳為口,緣虛飾實,余言則否,皆身所見聞也。余病餘寡營,因得卒業。意獨喜其叙山川離合、南北脈絡,如指諸掌,即景純所述、青囊所紀,勿核於此,至譚河漕、馬政、屯田、鹽筴、南北控禦方略,具有石畫,不為卮言。躍馬中原,攬轡關河,可謂有天下之志,此當不在史遷、杜詩下。它則以資揮麈於稗官,足解人頤,又其餘耳。

  萬曆丁酉初冬日,檇李馮夢禎序。

  ●自序

  余已偏海內五嶽與其所轄之名山大川而游,得文與詩若干篇記之矣。所不盡於記者,則為廣游志二卷,以附於說家者流。茲病而倦游,追憶行蹤,復有不盡於志者,則又為廣志而繹之,前後共六卷。書成,自為叙曰:夫六合無涯,萬期何息,作者以澤,量非一家。然而言人人殊,故談玄虛者,以三車九轉,而六藝之用衰;綜名實者,尚衡石鑄刑書,而結繩之則遠;攬風雅者,多花間草堂,而道德之旨溺;傳幽怪者,喜蛇神牛鬼,而布菽之軌殊。無惑乎枘鑿不相入,而事本末未易言也。余志否否。足版所到,奚囊所餘,星野山川之較,昆蟲草木之微,皇宬國策、里語方言之賾,意得則書,懶則止,榻前杖底,每每追維故實,索筆而隨之。非無類,非無非類;無深言,無非深言。稗氏之家,其且有取於斯乎?總以六卷次之,一、方輿崖略,二、兩都,三、江北諸省,四、江南,五、西南,六、四夷輯。夫夷也而獨系之以輯何?蓋天下未有信耳者而不遺目,亦未有信目者而不遺心,故每每藉耳為口,假筆於書。余言否否,皆身所見聞也,不則,寧闕如焉。敢自附於近代作者之習乎哉?故不得之身而得之人者,猥以輯云爾矣。

  萬曆丁酉中秋日,天台山元白道人王士性恆叔識。

  廣志繹 元明史料筆記叢刊 (明)王士性撰,呂景琳點校,北京:中華書局,1981.12第一版,1997.11第二刷

  ●廣志繹卷之一

  方輿崖略

  ○方輿崖略

  方輿廣矣,非一耳目、一手足之用能悉之崖略者,舉所及而識其大也。昔人有言:「州有九,游其八。」余未入閩,庶其近之哉。

  僧一行謂:「天下河山之象,存乎兩戒。北戒,自三危、積石,負終南地絡之陰,東及太華,逾河並雷首、底柱、王屋、太行,北抵常山之右,乃東循塞垣,至濊貊、朝鮮,是謂北紀。所以限戎狄也。南戒,自岷山、嶓冢,負地絡之陽,東及太華,連商山、熊耳、外方、桐柏,自上洛南踰江、漢,攜武當、荊山至於衡陽,東循嶺徼,達東甌、閩中,是為南紀。所以限蠻夷也。故星經謂:『北戒為胡門,南戒為越門。』河源自北紀之首,循雍州北徼,達華陰,而與地絡相會,並行而東,至太行之曲,分而東流,與涇、渭、濟瀆相為表裏,謂之北河。江源自南紀之首,循梁州南徼,達華陽,而與地絡相會,並行而東,及荊山之陽,分而東流,與漢水、淮瀆相為表裏,謂之南河。」觀此則南北山脈皆會於太華。

  古今疆域,始大於漢,最濶於唐,復狹於宋,本朝過於宋而不及於唐。江南諸省,咸自漢武帝伐南越始通中國,而閩越、甌越、於越以次歸附;西粵則其西路進兵之地也。唐全有漢地,分天下為十道、十五采訪使,南北萬里,東西萬七千里,州府三百五十八,縣一千五百五十一,又有通四夷羈縻路,一曰營州,入安東;二曰登州,海行入高麗、渤海道;三曰夏州,塞外通大同、雲貴 【 點校者按:雲貴,疑當作雲中。】 道;四曰中受降城,入回鶻道;五曰安西,入西域道;六曰安南,通天竺道;七曰廣州,通海夷道。故東至安東,西至安西,共府州八百五十六。宋北失燕、雲、山前、山後十五城於遼;西北失銀、夏、靈、鹽四城,甘、凉、鄯、廓七城於元昊;西失松、疊十一城於羌;西南失滇雲全省於段氏。本朝北棄千里之東勝,南棄二千里之交趾,東北棄五百里之朵顏三衛,西北棄嘉峪以西二千里之哈密。若元人兼有沙漠,六朝偏安江左,其廣狹又不在此內。

  江南佳麗不及千年。孫吴立國建康,六代繁華,雖古今無比,然亦建康一隅而止,吴、越風氣未盡開也。蓋萑葦澤國,漢武始易闇■〈勿上月下〉而光明之,為時未幾。觀孫吴治四十三州十重鎮,並未及閩、越,特附於宣州焉已。晉分天下十九州,吴、越、閩、豫通隸揚州。唐分十二道,一、江南東道,遂包昇、潤、浙、閩,一、江南西道,遂包宣、歙、豫章、衡、鄂。豈非地曠人稀之故耶?至殘唐,錢氏立國,吴越五王繼世,兩浙始繁。王審知、李璟分據,八閩始盛。然後宋分天下為二十三路,江南始居其八焉,日兩浙,日福建,曰江南東,曰江南西,曰荊湖北,曰荊湖南,曰廣南東,曰廣南西,而川中四路不與焉。趙宋至今僅六七百年,正當全盛之日,未知何日轉而黔、粵也。

  天下賦稅,有土地饒瘠不甚相遠者,不知當時徵派何以差殊。想國初草草,未歸一也。其後,遂沿襲之。如真定之轄五州二十七縣,姑蘇之轄一州七縣,毋論所轄,即其地廣已當蘇之五,而蘇州糧二百三萬八千石,而真定止十一萬七千石。然猶江南江北異也。若同一江北也,如河間之繁富,二州十六縣,登州之貧憊,一州七縣,相去星淵,而河間止糧六萬五千,登州乃糧二十三萬六千。然猶別省直異也。若在同省,漢中二州十四縣之殷庶,比臨洮二州三縣之沖疲,易知也,而漢中糧止三萬,臨洮至四十八萬。然猶各道異也。若在同道,順慶不大於保寧,其轄二州八縣,均也,而順慶糧七萬二千,保寧止二萬。然猶兩郡異也。若在共邑,則同一南充也,而負郭十里,田以步計,賦以田起,二十里外,則田以絚量,不步矣,五十里外,田以約計,不絚矣。官賦無定數,私價亦無定期,何其懸也。惟是太平之時,民少壯老死,祖孫代易,耳目相安以為固然,雖有貧富輕重不等,不自覺耳。

  東南饒魚鹽、秔稻之利,中州、楚地饒漁,西南饒金銀礦、寶石、文貝、琥珀、硃砂、水銀,南饒犀、象、椒、蘇、外國諸幣帛,北饒牛、羊、馬、驘、羢氊,西南川、貴、黔、粵饒楩枏大木。江南饒薪,取火於木,江北饒煤,取火於土。西北山高,陸行而無舟楫,東南澤廣,舟行而鮮車馬。海南人食魚鰕,北人厭其腥,塞北人食乳酪,南人惡其羶,河北人食胡葱、蒜、薤,江南畏其辛辣。而身自不覺。此皆水土積習,不能強同。

  潼關,陝西咽喉也,稱直隸潼關,而考覈屬屯馬直指。潁州,南直轄也,而潁州以隸河南。晃州以西,貴州地也,而清浪、偏橋以隸湖廣,黃平以隸四川。五開,楚轄也,而黎平以隸貴州。此皆犬牙相制,祖宗建立,自有深意。

  江西建昌縣不立於建昌府而立於南康,南康縣不立於南康府而立於南安。又,吉安有永豐,廣信又有永豐,至於安仁、崇仁,安義、崇義,南昌、新昌、都昌、瑞昌、廣昌、建昌、會昌,萬年、萬載、萬安之類。立縣之初,山川鄉鎮儘可采用,何必重疊乃爾。南直太平縣亦不立於太平府而立於寧國,福建建寧縣亦不立於建寧府而立於邵武。至於天下稱太平、永寧者,南直太平府,廣西又太平府、太平縣,台州府、寧國府、平陽府又皆有太平縣。雲南永寧府,貴州永寧州,吉安府、河南府、隆慶州又皆有永寧縣。銓選考課者最不便之。

  天下府庫莫盛於川中。余以戊子典試於川,詢之藩司,庫儲八百萬,即成都、重慶等府,俱不下二十萬,順慶亦十萬也。蓋川中俱無起運之糧而專備西南用兵故。浙中天下首省,余丁亥北上,滕師少松為余言:「癸酉督學浙中,藩司儲八十萬,後為方伯,止四十萬,今為中丞,藩司言,今不及二十萬矣。」十年之間,積儲一空如此。及余己丑參藩廣右,顧臬使問自浙糧儲來,詢之,則云,浙藩今已不及十萬藏也。廣右亦止老庫儲銀十五萬不啟,餘止每歲以入為出耳。余甲午參藩山東,藩司亦不及二十萬之儲。庚辰入滇,滇藩亦不滿十萬,與浙同,每歲取礦課五六萬用之。今太倉所蓄,亦止老庫四百萬餘,有事則取諸太僕寺。余乙未貳卿太僕時,亦止老庫四百萬,每歲馬價用不足,則取之草料。蓋十年間東倭西哱,所用於二帑者過二百餘萬故也。國初,府庫充溢,三寶鄭太監下西洋,齎銀七百餘萬,費十載,尚剩百萬餘歸。蓋乘元人所藏。而元時不備邊,故其充溢至此。可見今閭閻疲憊,去於邊費為多。

  江北山川彝曠,聲名文物所發洩者不甚偏勝,江南山川盤鬱,其融結偏厚處則科第為多,如浙之餘姚、慈谿,閩之泉州,楚之黃州,蜀之內江、富順,粵之全州、馬平,每甲於他郡邑。然文人學士又不拘於科第處,嘗不擇地而生。即如國初,劉伯溫以青田,宋景濂以浦江,方遜志以寧海,王子充以義烏,雖在江南,皆非望邑。其後,李獻吉以北地,何大復以信陽,孫太初以靈武,李于鱗以歷下,盧次楩以濮陽,皆在江北。然世廟以來,則江南彬彬乎盛矣。

  天下馬頭,物所出所聚處。蘇、杭之幣,淮陰之糧,維揚之鹽,臨清、濟寧之貨,徐州之車驘,京師城隍、燈市之骨董,無錫之米,建陽之書,浮梁之瓷,寧、台之鯗,香山之番舶,廣陵之姬,溫州之漆器。

  中國兩大水,惟江、河橫絡腹背。河受山、陝、河南、半南直四省之水,江亦受川、湖、江西、半南直四省之水。河□塞外,經五千里方入中國,甚遠。而江近發源岷山。□至入海處,河委於一淮而足,而江尾濶至數十里也□。蓋江、河所受之水,中以荊山為界。荊山以北,高□燥涸,水脈入地數十丈,無所浸潤,又大水入河,止汾、渭、洛三流耳,涑、淮、沂、泗皆不甚大,又止夏月則雨溢水漲,故其流迅駛,而他月則入漕,故河尾狹。荊山以南,水泉斥鹵,平於地面,時常湧泛不竭。又自塞外入水二,曰大渡河,曰麗江,自太湖千里延袤入者二,曰洞庭,曰彭蠡,自諸澤藪入者不計,曰七澤,曰巢湖,曰淮、揚諸湖之類,其來甚多,而雪消春漲,江首至沒灧澦,高二十丈。江南四時有雨,霪潦不休,故其流迂緩而江尾濶。江惟緩而濶,又江南泥土黏,故江不移;河惟迅而狹,又河北沙土疎,故河善决。若淮近日明讓為河委,濟自新室暗入於河中,雖均稱四瀆,實非江、河比也。

  黃河九曲,楊用脩謂其說出河圖象緯。其謂:「河導崑崙山,名地首,上為權勢星,一曲也;東流千里至規其山,名地契,上為距樓星,二曲也;卻南千里至積石山,名地肩,上為別符星,三曲也;卻南千里入隴首間,抵龍門首,名地根,上為營室星,四曲也;南流千里抵龍首,至卷重山,名地咽,上為卷舌星,五曲也;東流貫砥柱,觸閼流山,名地喉,上為樞星,以運七政,六曲也;西距卷重山千里,東至洛、會,名地神,上為紀星,七曲也;東流至大伾山,名地肱,上為輔星,八曲也;東流過洚水千里至大陸,名地腹,上為虛星,九曲也。」元學士潘昂霄河源志:「黃河九折,胡地有二折,蓋乞里馬出、必反赤里 【 點校者按:必反赤里,反衍文。河源志:『嘗言河九折,蓋乞里馬出及貴德州必赤里也。』】 也。」禹貢:「導河自積石。」以此參考之,河圖象緯及河源志與禹貢一一皆合。用脩博雅,當有據。

  海潮,有云從日,有云因月,有云隨星。從日者,唐盧肇之說也,因月者,元邱處機之說也,隨星者,宋蘇子瞻之說也。肇謂:「日是太陽,水是純陰。日西入地時,陰避太陽,東海潮上;日出時,水乃西流,東海潮下。」邱長春駁之,謂:「肇之所言,晝夜方是一潮,知肇不曾海上行也。余行海上,分明月初出則潮初上,月卓午則潮滿,月西轉則潮漸退,月沒則潮退盡。北方月出則潮復上,斗北月中則潮滿,月東轉則潮漸退,月沒則潮退盡。又嘗較核,東萊與膠西陸地相去二百里許,水行迂曲則千里,潮信不同,萊北潮上則膠西潮下,膠西潮上則萊北潮下;北海、南海約去萬里,據大體,北海潮上,則江、淮以北皆潮滿,南海潮上,江、淮以北皆潮下方是,如何登萊、即墨盈縮不同?」蘇子瞻則謂:「閩、浙之潮皆有定候,惟瓊海潮,半月東流,半月西流,潮之大小隨長短星,不繫月之盛衰。」是三君子之言皆以理測,而不知天地造化有不可專測以理者。果如三子之言,則浙江錢塘之潮又將何因?日乎?月乎?星乎?凡潮皆暗長,獨錢塘白浪如堵牆,百里一抹,前水後水高下參差五六丈或十丈,轟雷掣電而來。以為素車白馬胥之怒者,偶然一人所見耳。或又謂,龕、赭二山束之,亦未也。束之能喧豗奮擊至二百里之外耶?或又謂,龕、赭相對處,暗有礓砂石檻截於水底,縱橫激之。如是,則宜日月如一也,何以有大小之潮之異?而潮至吴山相望處,何以散而復聚?或者又謂,海鰍出入。鰍游何以時刻必信如此?矧鰍壽有限,安能與天地相持?是一鰍耶?衆鰍耶?余過安寧,問所謂聖水三潮者,覓之,乃在溫泉之傍,大樹之下,一穴如斗,每日申、子、辰三時水自溢出,餘時則乾。此自造化詭幻靈氣使然,難以常理論。邱長春所云「聖功道力不可思議」者,是或一道也。

  天下惟閩、浙人殺物命最多。寧、台、溫、福、興、泉、漳等處傍海,食魚鰕蛤蜡,即尺罾拳笱,尚不可以類計,况罟網之大者乎?中原北塞,雖日夕畋獵,然麞豕兔鹿之類,咸以數數。唐朝每聖誕,敕僧放生池放生,著為令。其放魚鰕而不放雞犬者,蓋內典六道,雞犬等為定殺業,魚鰕等為不定殺業故也。然海人則自謂:「此造化食我。」

  九邊延袤幾八千里,墩臺關口,聯以重牆,亦猶長城之遺而諱其名耳。今自山海關起而東西分疏之。關,京師左輔而內外之限也。關以東,遼陽邊路。出關,經高嶺驛,又沙河、東關、曹家莊、連山、杏山、小凌河、十三山,至廣寧城板橋,又沙嶺、牛家莊至海州自在城,及鞍山至遼陽鎮,又瀋陽、懿路、嚚州、三萬衛而至開原。經十九驛一千五百里。 【 關至廣寧六百里,廣至開原八百五十里。】 內開原至遼陽四百五十里,城固無憂,遼陽至山海,常有零虜,然山海至開原皆平野無山。征虜前將軍鎮之。是關魏國所設。關以西,薊、宣、大、延、寧、甘邊路。薊州大邊,起山海關、遷安驛,過北水關、旱門關,經長谷營、牛頭崖營至榆林驛,又經石門營至撫寧蘆峰驛,又經燕河營、桃林營至永平灤河驛,又經劉家營、徐流營、建昌營至遷安七家嶺驛,又經五重營、太平營、青山駐操營至古城驛,又經灤陽營、漢兒營、三屯營至灤陽驛,又經松棚營、興州前屯衛至豐潤義豐驛,又遵化縣衛驛,又經沙波營、大安營、興州左屯衛至玉田陽樊驛,又至石門鎮驛,又經黃崖口營而至薊州漁陽驛。共關口七十七,塞堡四十一,驛十一。本州之西,邊牆分為二重○外一重,薊州城經黑谷關至甎朵子關,共十九營寨;中二重,薊州城經峯臺谷寨至南谷寨 【 對外重髻山寨】 共十五關寨;內三重,薊州城經彰作里關、平谷縣、興州中屯衛、三河縣驛、興州後屯衛至香河縣營州前屯衛,共十三營寨。以上邊牆三重,至此又合為一○外重,甎朵子關起,接為桃兒衝寨,經古北口、潮河川三寨、石匣營至石匣驛,又經潮河營、白馬營至密雲中衛驛,又經石塘營至順義營州左屯衛,至懷柔縣,至黃花鎮、撞道口。共關口營寨五十四處所。以上薊鎮大邊。自山海至此,其關口營寨,皆倚山補築,邊牆參差不齊,難以里計,惟以驛直數之,凡十六驛,得九百六十里。宣、大二邊,起居庸、坌道口、榆林驛,共百里至懷來城,又經土木驛、雞鳴驛,共一百六十里至宣府,又經萬全左右衛、陳家堡、宣、大界上,通白羊口,共二百四十里至陽和城,又一百里至大同鎮, 【 南至雁門六百里,】 又西經大同左衛、威遠衛, 【 南至寧武六百里,】 又西經平虜老營,共四百七十里而至偏關,又百五十里至娘娘灘與陝西黃甫川。以上宣、大路。在二重邊牆之內,鎮朔將軍駐宣府,征西將軍駐大同。延綏大邊,起黃甫川,經清水營、鎮羌堡,二百四十五里而至神木,又經柏林、雙山,二百三十五里而至榆林鎮,又經響水等堡,四百十里至靖邊營,又經寧塞等營,百六十里至新安邊營,又經新興、三山等堡,二百里至饒陽水堡,又九十里至寧夏定邊營。以上延綏大邊,一千三百里,與固原內邊形勢相接。成化間脩築榆林等城,二十餘堡,俱在二邊之外,蓋重邊設險以守內地也。鎮西將軍鎮之。寧夏大邊,起定邊營,經花馬池、安定堡、紅山堡渡河,共三百五十里至寧夏鎮,又西經廣武營、中衛、靖虜、平灘,六百餘里而至蘭州。以上寧夏邊。大約千里。定邊至河在河套內,寧鎮城至中衞在黃河外,靖虜至蘭州在黃河內。征西將軍鎮之。甘肅莊凉大邊,起蘭州金城關,經沙井、苦水、紅城子、大通山四驛,共二百七十里而至莊浪,又自莊浪在城驛西去,經武勝、坌口、鎮羌、黑松、古浪、靖邊、大河七驛,共三百六十里而至凉州, 【 凉州北去三坌、黑山二驛共百九十里,至鎮番衞止。】 又凉州西去,經懷遠、沙河、真景三驛,一百五十里而至永昌,又自永昌西去,經水泉、石峽、新河三驛,共百九十里而至山丹,又自山丹西去,經東樂、古城二驛,共百二十里而至甘州鎮,又自甘州西去,經西城、沙河、撫彝、黑泉、深溝、鹽池、河清、臨水八驛,共四百二十里而至肅州,又西七十里至嘉峪關。以上甘肅莊凉大邊。計一千五百里。唐陽關又在七百里之外,左番右達,漢所稱斷匈奴右臂者是也,止線路通中國爾。平羌將軍鎮之。關以西,內邊,居庸、紫荊、倒馬謂內三關,亦有重牆,自北而南。其外一重,起居庸,經青龍橋、東口、西口、河合口,共二十口,四百里而至紫荊、沿河口,又過東西小龍門、獨石、大谷、紫荊關、盤石驛、忙兒溝口、 【 外百五十里乃山西蔚州。】 浮圖峪口、廣昌縣插箭嶺口,共五十口,七百餘里而至倒馬關、狼牙口而止。其內二重,起撞道口,經石湖谷、虎谷,共十口,一百二十里而至居庸關,又自居庸西去,經小嶺、西水、柏谷、石羊,共三十四口、一百五十里至紫荊關,沿河口,又經房山、黃山店、淶水、乾河口,共十二口,五百二十里至紫荊關,又自紫荊、盤石口、瓦窰、白石、倒馬關,共二十四口,四百八十里而至狼牙口而止。內外兩牆又合為一, 【 近靈邱縣百里。】 又起西法、卷溝口,經牛糞口、 【 內九十里至阜平。】 落路口、 【 倒馬關至此百里。】 共四十七口,三百餘里而至龍泉、上關, 【 外至五臺百八十里。】 經下關、 【 東至阜平五十里,北至倒馬百七十里。】 北黑山口、白羊口、 【 靈壽縣。】 清風口、 【 內至真定。】 青草谷口、 【 內至元氏。】 改里口、 【 內至贊皇。】 後溝口止。 【 北至龍泉關五百一十里,至倒馬關六百八十里。】 內三關邊城,大勢兩重,就山填築,亦有三重。其雁門、寧武、偏頭為外三關,脈自雁門,亂山橫迤,為北京、山西之界,亦倚山凑築,大道為關,小道為口,有人馬並通者,有止通人者,緩急險要不同。固原邊,起饒陽,西至徐斌水、半个城界,三百里,乃總制舊邊。今新邊近廣武,包梁家泉諸水,土堅易守,直抵河岸,俱可耕種,止河凍乃守舊邊。寧夏路在邊牆東北之外,路外又有花馬池,牆隔套虜。西寧邊,起莊浪,西南去,經大通河口、老鴉城、碾伯三驛,三百里至西寧衛。其衛西抵番南至積石。此充國屯河、湟故地也。

  分野家言,全無依據。如以周、秦、韓、趙、魏、齊、魯、宋、衛、燕、楚、吴、越平分二十八宿,蓋在周末戰國時國號意分野言起於斯時故也。後世疆域分合不齊,乃沿襲陳言,不知變通,如朝鮮古封建為中國之地,以其後淪為夷狄,故不及之。夫地有此土,則天有此辰,人自不及之耳,彼國土豈本不對天星乎?又如唐交河郡轄五縣,去長安九千里,本朝滇雲十四五郡,去京師萬里,安得不自分野以應天星?而徒曰「附於井、鬼」「附於參、井」,則以其地在前在後,不當言分野者之時,故不及之。後人耳食,真為可笑。

  前代都關中,則邊備在蕭關、玉門急,而漁陽、遼左為緩。本朝都燕,則邊備在薊門、宣府急,而甘、固、莊、凉為緩。本朝土木後,乜先駐牧,吉囊、俺答駐牧,皆在松、慶、豐、勝左右,則宣、大急。今互市定,則宣、大為緩。邊備無定,第在隨時為張弛,視虜為盛衰。惟山東腹內向稱安靜之地,近乃有朝鮮之變,若倭得志朝鮮,則國家又於登、萊增一大邊也。譚東事者,止言遼陽剝膚,而無一語及登、萊,不知遼陽雖逼,然舊邊地,遼宿重兵,一時不能得志,且陸行,千里寇至,聲息時日得聞,更有山海關之限;登、萊與朝鮮止隔二百里之水,風帆倏忽,烽燧四時,非秋防,非春汎,其難守比諸邊為甚。惟近為「平壤屯田」之疏者得之。夫疏謂:「屯田平壤是因糧於敵之議也,原為省餉,非專為蔽山左,然實暗伐敵謀。平壤與登、萊正對,我師屯平壤,則正蔽登、萊,烽燧無能相及矣。」

  各邊年例,當時倡議互市自王少保,而少保自宣、大,故議宣、大獨多而三邊獨少。今陝西諸邊年例不足用,而宣、大歲歲節省,宣、大邊既無備禦之事,止以節省為邊功,計資遷轉,皆少保所遺。

  薊門與陝西邊上類報災異中,非某城樓鴟吻出火,則某墩臺鎗刀上有火光,無歲無之。想殺死人血燐所化,遇重宵陰翳則聚而成光,晴則散,不然,何內地之無而獨於邊也。

  海內五嶽,余足跡已遍。今所傳五嶽真形者,云出自上元夫人,皆山川流峙之象,以余所見,殊不相蒙,豈神仙輩凌虛倒景,從太空中俯瞰之,其象與余輩仰視上方一隅者差殊也?至於海外五嶽,靈山道經志之,其云:「東,廣乘之嶽,在東海中,上有碧霞之闕,瓊樹之林,紫雀翠鸞,碧藕白橘;南,長離之嶽,在南海中,上有朱宮絳闕,赤室丹房,紫草紅芝,霞膏金醴;西,麗農之嶽,在西海中,上有白華之闕,三素之城,玉泉之宮,瑤林瑞獸;北,廣野之嶽,在北海弱水中,上有瓊樓寶閣,金液龍芝;中,崑崙之嶽;在八海間,上當天心,形如偃蓋,東曰樊桐,西曰元圃,南曰積石,北曰閬苑,上有瓊花之闕,光碧之堂,瑤池琴台,金井玉彭。所恨海嶽路殊,仙凡地隔,覓之則身不生翰,思之則口為流涎。